淮山

【理砂】有朝一日

Summary:十二秒很久,容得下一句振聋发聩的呐喊,足够钟摆摇晃二十四下,能让52Hz的鲸游过几百米,也足以让一个人后悔一万次。

 

*2.0剧情开拓者没去找砂金的if线

*写给 @Endymion 的文章,是与a总口嗨的扩写,部分段落也来自于她。

*全文8.6k字注意阅读时间

*白情快乐!



 

那些句子已经在记忆里停滞了太久,久到它们变作一个一个不真切的音符,砂金能感受到其中跌宕起伏的情绪,却没法真正回忆起那时候的人们到底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记忆的犄角旮旯布满尘埃,自最深处有一个声音曾问过他:哪怕是一点点,你后悔过吗?

 

露出敌意的眼神,下意识地向后退步,最后是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在砂金接触过的人里有相当一部分做着同样的事,他本应早已习惯,可现在拒绝了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足以影响整个星穹列车立场的开拓者。砂金看着过于年轻的少年背对着他推开对面的那扇门,他朝那个方向凝望了很久,最后化作一声卸下疲惫的叹息。

他很清楚,开拓者的选择也决定了他的命运。

事情的后续走向没有出乎他意料。星穹列车选择了和巡海游侠合作,在家族的“协助”下调查出幕后黑手正是公司。星期日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并宣称如果再让他在匹诺康尼见到砂金,就绝对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这种到处被人掐着脖子要挟的感觉很不好受,无论是开拓者还是星期日带给他的。砂金想起他和开拓者第一次单独对话时,他告诉穹说你没有余地,没有选择,但到头来,真正别无选择的人竟然就是砂金自己。

在回庇尔波因特的星舰上,维里塔斯·拉帝奥跟他通了一次长达几个小时的电话,尽管大部分时间是两个人的沉默占据主导。他们有一着没一着的聊天,明显的心不在焉,却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谈未来。

弄砸了匹诺康尼这么一个大项目,同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也分崩离析。砂金给他的上司钻石发消息,甚至还主动去找了欧珀,他跟拉帝奥一起等一起熬过了最煎熬的几个小时,直到星舰到达目的地,也没有收到任何回音。砂金心里的最后一丝期待被掐灭,早在出发之前,他就意识到在这个极其艰巨的任务背后,是他在公司眼里最后的价值也消磨殆尽。

他踏进庇尔波因特大楼总部的同时,数十扇铁门重重的在背后落下,像一层层囚困的锁。空气里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几个重装士兵列站两侧,严阵以待。

砂金慢慢的走上前去,在戒备的目光下将手探入外套里,顿时空气紧绷了起来,一呼一吸间仿佛就要撕扯内脏。最后的结果令人失望。他仅仅抽出一根没人叫得出牌子的烟,叼在嘴里,他忽地朝其中一人贴过来,一手勾出了那人内衬里的打火机。

“别紧张,只是借用一下。”

对准他的枪口险些走了火。砂金又好像觉得在黑洞洞的枪口面前抽烟失了意趣,只吸了一口就把那支名贵的烟随手丢进了烟灰缸。

有人出来了,凝结的空气终于流动起来,却是个意料之中的坏消息。

“钻石先生现在可没空,他说除了董事会其他人都不予见面。”传达消息的职员眼神古怪的看了砂金一眼,意图明确,“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听到这个消息砂金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后笑出了声:“他不在?但是专门为我准备这样一个——一个大阵仗迎接我,我下回可得择机好好感谢他。”

职员的脸色变得难看:“砂金先生请回吧,不,你还不能走……”

“让他进来吧。”

一个极具威严的声音打断了职员的后半句话。尽管已经在他麾下工作许久,来自令使的压迫感仍让砂金下意识地提起了心。钻石站在不远处的走廊阴影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砂金放弃了揣摩这位上司心思的念头,将帽子摘下跟了上去。

一路上二人相对无言,只有硬质鞋跟与地板碰撞的嗒嗒脆响。恐惧,久违的恐惧攀上脊背,却不是针对钻石的,而是砂金又隐隐约约预料到前方会是什么在等待他。

厚重的门缓缓移向两侧,视野里正对着的是敞亮的窗户和刺眼的阳光,亮的让人想要流泪,砂金的眼睛却睁得更大了。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闻音转身,他站在刺眼的中间,背着光,眸底金红相映。

“这次是拉帝奥先生向我们主动提出的请求。”钻石好心的解释,像是在嘲弄他的无能,“我们都很意外,毕竟在从前,我们发出的每一次邀请都会被拒之门外。”

砂金记得在偶然的一次对话中,维里塔斯提起公司与技术研发部,提起他只差最后一个步骤就研制完成的对星武器,几乎与此同时他收到了来自星际和平公司的邀请,技术研发部的实验室只为他一人敞开。

结果当然是维里塔斯拒绝了。砂金还慨叹差点我们可就成同事了,被那人白了一眼摇摇头说,对星武器的杀伤力太大,交到公司手里可不是个好选择。

可现在的维里塔斯站在那里,背光的阴影使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个男人义无反顾地击溃了曾经的原则走到这里来见钻石,放下高傲低着头抖出自己的价值送上前来,他整个人陷入纠结又痛苦的境地,尽管没有说话,砂金能直观的感受到他隐忍的悲伤。

“好了拉帝奥先生,现在我让砂金能够完完整整的走到你的面前,也总该领会到我的合作诚意了。”

“这只是第一步罢了。提醒一句,行星脉冲发射器的所有草案都存储在我的终端上,现在我也可以随时销毁它。”

“攻击性一如既往的强啊。”钻石反而微微的笑了,他将一封文书放在拉帝奥面前的桌上,“那么我也不多绕弯子了。对星武器的全封闭研究合作协议,签下它,你的请求我会一一兑现。给你一个下午的时间考虑,我可不会等太久。”

室内只剩下维里塔斯和砂金二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再次蔓延开来,维里塔斯的嘴唇动了动,却最后只说出两个词:“……抱歉。”

砂金嗤笑:“你和我道什么歉?按理说,你该抱歉的是无数个即将被列为试射目标的行星上的人命。让我猜猜你和钻石达成的合作内容,是为了我,对吧?”

维里塔斯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可能会死。”

这个无论何时都运筹帷幄,总有一套为砂金留后路的男人似乎微微的颤抖起来,不同于他们先前的每一次合作,砂金又一次让他为自己心焦如焚,他得承认面对“维里塔斯”这个名字时心里涌现的更多的是酸胀的愧疚感,但是当一个不知道未来死在哪一天的囚徒终于被推上行刑台时,砂金又觉得所有想把他拉下来的人都被判有罪。

他说:“你知道的,我不怕死。”

“这里不是匹诺康尼,你也不在梦里。砂金,我……”维里塔斯的话硬生生停在了中间,他的情绪鲜少这样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在砂金回庇尔波因特之前,维里塔斯收到了一份来自公司的视频邮件,邮件中的视频显而易见是一场骗局,但却足以让维里塔斯毫不犹豫的跳入陷阱。

视频中,全息合成的砂金影像站在最中间,四周被密不透风的墙环绕,他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四肢被拘束装置牢牢地禁锢住。透过玻璃外面站着他的几位同事,钻石站在前面,手起手落,一枚子弹应声击穿了砂金的头颅。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典型的请君入瓮的戏码,但维里塔斯在那一刻切身的感受到恐惧。几个小时前砂金还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几个小时后就要被碾为碎末。于是他决定铤而走险。

“拉帝奥教授,你其实知道死亡对我的意义。是你有话想和我说,你害怕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砂金从外套里挑出一支烟来递给维里塔斯,对方没有接,砂金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把手上这支点燃叼在唇间:“现在你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顿时胸口的情感快要喷薄而出。维里塔斯发誓有这么一瞬间他想将面前的人按进怀里同他接吻,就像匹诺康尼的那几个火热的夜晚一样,感情泛滥成灾,却最终覆水难收。维里塔斯用审视般的目光打量对方,被包裹在西装布料里的躯体褪去了曲线只剩冷硬,那位勾的让他近乎发疯的人好像赌盘宣告失败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活气。

涌上喉头的话被噎住,嚼碎下咽。

维里塔斯转身就要走。

背后响起了轻微的咔嗒声,他猛地回头,砂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手枪,枪管贴在脖颈上,枪口紧挨着下颚。

“你如果离开,我会立刻开枪。”砂金闭上了眼睛,嘴角弯起,“说啊,拉帝奥教授,趁我还活着站在这里。我倒要看看究竟如何才能撬开您那张嘴。”

“蠢货,现在放下你那该死的枪!”维里塔斯没料到自己是被反客为主的一方,他了解砂金的作风,这次的子弹六发满膛,扣动扳机后生还的可能堪比琥珀王不再高喊筑墙。他毫不怀疑砂金会朝着自己的脑袋打上满满六枪。

砂金摇头,语气仿佛一个已死之人般平淡:“那你就跟我说你爱我吧。”

说那些尔虞我诈的感情确有几分真意,说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中的对视与拥吻,说要与他共同承担一切,说会做那么一个愿意舍弃一切带他走的人,带他走吧,说爱他吧。

维里塔斯的动作一顿。在这个犹豫的间隙,枪声乍响。

 

很多年后的拉帝奥教授回忆起那一天,砂金躺在他怀里歇斯底里。办公室的玻璃被子弹击成碎片,砂金的脸被碎玻璃划了几个口子流了点血,但流的更多是眼泪,在刺耳的大笑中跟血混在一起,流进嘴里。下午的时候拉帝奥签署了与钻石的合作协议,第二天,实验室的门锁落下隔绝了他与外界的任何联系,从此之后,维里塔斯很多年都没有见过日光,也再也没见到过砂金。

维里塔斯以同意为公司研制对星武器换得了免除砂金的死刑。消息被封锁得很死,只有公司内部的少数高层人员知道。砂金被剥夺了用户端与石心十人的身份,流放到他的母星茨冈尼亚,从此杳无音讯。

砂金在公司里的名声并不算好,与他稍微熟悉的除了翡翠,就是托帕。战略投资部的工作很繁重,托帕只能在偶尔的工作间隙经过监控室,透过屏幕看到拉帝奥教授正坐在那里,戴着石膏头认真演算着什么。昔日同事的记忆在快节奏的生活中渐渐淡去,却在望见他的时候如潮水般涌来。托帕想起来了,拉帝奥身边总会预留一个座位,砂金总爱没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和他插科打诨,偶尔两双手把账账的毛薅秃。她的下属会悄悄议论,那可是博识学会的拉帝奥教授啊,做出了诸多卓越贡献,拯救多少人性命的天才,以后在史册上都留名的那种。怎么就突然愿意跑来给公司当一个名字都不会留下的小研究员?

可惜其原因除了他们本人今后也无人知晓。维里塔斯和砂金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次枪口的博弈,一趟匹诺康尼的流连,像是渐进佳境的乐章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从此平铺直叙,各自安好。

——那一天的砂金在他怀里还说了那样一句话,他眉眼弯弯,仿佛全身的狼狈不复存在:“维里塔斯,假如你愿意,有朝一日就再来见我吧。”

没人能界定这个“有朝一日”为期多久,可能只是几年,也可能是一辈子那样漫长。维里塔斯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心脏抽痛着最终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有朝一日,我会想起你。

他无声地说,于是沉默又铺洒开来,淹没了夜幕。

 

………………

 

在距宇宙中心遥远的漩涡中央,一颗满目疮痍的行星闪耀着黯淡的光。无主之地茨冈尼亚,银河人更乐于这样称呼它。砂金还记得自己最初被钻石带走的时候,两手空空一无所有,讽刺的是,现在的他竟与当初别无二致。

他站在荒原的高丘上眺望,这片土地泛着贫瘠而厚重的暗黄色,远处零零碎碎的可见几间帐篷与小屋。这个地方在砂金的记忆里仍有一席之地,殷红的血染过每一寸黄沙,卡卡瓦节的诀别,狂风暴雨中的呐喊与悲歌,年幼的卡卡瓦夏蜷缩着颤抖的身体在雨中奔跑,后来一切尘埃落定,浸了鲜血的土地生出茎叶,埃维金曾在此。

押送他的士兵在他脚踝上的镣铐加了一层锁,他们在随行携带的记录册上勾勾写写,从他们的交谈中砂金得知,公司看中了茨冈尼亚的矿产资源,在这里建立了许多能源工厂和矿井。而被流放到这里的囚犯便是最主要的劳力。几个曾经最不起眼的底层员工三言两语就可以决定他的去向乃至生死,砂金连眼皮也懒得掀,低垂着脑袋躲避烈日的毒晒。

一路上砂金乖顺的让人惊讶。押送队的人以为这位曾经的高管会剧烈反抗,或者耍些舌头诡计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为了预防这一点他们提早用药毒哑了砂金的嗓子。事实证明砂金似乎比所有被流放到这里的人都平静。他总是一声不响,即便粗糙的麻绳割烂了精致细腻的皮肤,煤灰和尘土弄得他满身狼狈,本就不适合体力活的身板在一天天的重压下摇摇欲坠。

有一回,沉重的铁柱缓缓倾倒,砂金正头脑发昏意识模糊,机械的继续忙他的活,被另一个好心眼的女囚犯及时拉开才避免脑袋被砸成肉泥的命运。事后他被揪着领子质问你为什么站在那不跑你是不想活了吗,砂金没点头也没摇头,平静的指了指自己的声带处,示意他已经没法回答了。

失去声音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难熬,至少砂金再也没必要卖弄技巧跟各种人谈判斡旋。真正艰难的是日复一日的苦力生活。幼年的风餐露宿坏了这具身体的底子,之后的养尊处优也没将身体素质锻炼上来,反而是积攒的诸多老毛病接连复发。昏昏沉沉间砂金想到了死亡,这个自童年时就伴随他一生的词语。也许在那么多场豪赌中,拿性命作押注的他无所畏惧,胜券在握的将枪口对准心脏,那时候他感受到来自生命的震颤,它无比鲜活,无比生动,命悬一线中一切都被绷紧——惊喜,恐惧,刺激。但现如今,明明还正值青年,砂金却觉得生命干瘪下来,他已经垂垂老矣。

他想起维里塔斯·拉帝奥,那个无数次用绳索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的那个人。复杂的情感终于开始酝酿,他后知后觉的体会到了他有多爱他,也多恨他。砂金想说维里塔斯是不一样的,他伟大,他有理想,他诚挚的深切的爱意曾打动过一潭死水的心,可砂金又觉得维里塔斯和钻石没什么两样。只不过钻石偏要让他去死,而维里塔斯偏要让他活着。

于是怨毒久违的攀上脊柱。砂金发觉自己从未同时这样爱和恨一个人,痛苦是绵长的水流,在每一个夜里让心脏染上潮湿。他的生命像烟花,炸开的那一下璀璨盛大,盛放过后就是寂寥落寞,砂金的时间早在下赌桌的那一刻就停下了,往后无论生死,只求解脱。

一个寻常的日子,一个女囚犯被叫出列。砂金记得她,是当初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位。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她被宣告刑期已满重获自由,一边的长官拍手为她祝贺新生,那女人却一脸茫然,仿佛不知道对方所言何物。

这名女囚犯来自另一个星球,具体的罪名已经记不清,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还是少女时就被送来当劳力。她力气大的惊人,能一个人干三个男人份的活,日子过的倒也安稳。她在这里待了三十年,却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自由”这个词。

她被送离了矿井,几天后她的尸体在野外被人发现。他们之中最强壮的女人竟死于饥饿和干旱,她身上还穿着离开时那套破旧的囚服,荒原上的风很大,很快一切被黄沙埋葬。

砂金跟着大部队回去了,临走之时他突然意识到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未曾真正体会过“自由”的滋味。没人知道这个“自由人”编撰出的抽象概念是什么含义,比起虚无缥缈的一纸承诺,他们只知道自己最希望拥有的只是“选择“。

砂金身上的各种疾病依旧在困扰他。他又想起那个人。此时此刻他们相隔数光年却都如笼中之鸟不得解脱,他觉得维里塔斯救他这件事实在是太蠢了,蠢到不像是这位博学的教授干出来的事。仇恨的确是维持人活下去的火种,砂金咀嚼着它挨过最困难的日子,说来人也是贱,他靠着对维里塔斯的仇恨活了下去,又开始细数家珍的念起他的好来。

时间在忙碌中一年年过去,那个人的记忆也已经模糊了,砂金甚至开始记不清维里塔斯的样貌声音,却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在维里塔斯复杂的目光下,砂金说,有朝一日,请来见我一面。那是他揣着最大的私心说出的,无关过去,无论未来,只是他想再见一面。

 

 

三年,星际和平公司只用了三年便研制出了杀伤力巨大的对星武器。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令全宇宙为之颤抖。技术研发部的保密工作做的极严,除了少数内部高层没人清楚其运作机理。

脉冲发射器的试射也提上日程。为了将试射伤亡减到最小,亚婆离女士综合计算后得出了一个结果:

茨冈尼亚。

 

“为什么?”

拳头重重的砸在桌面,其他的研究员纷纷退到了一边。他们跟着维里塔斯做研究做了三年,从来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失态。在看到屏幕中央那颗满目疮痍的星球时维里塔斯几乎是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为什么?”他质问了第二遍,一旁的亚婆离终于开口:“你知道的,这是综合计算得出的结果。”

在发射器射程范围之内,茨冈尼亚被列为唯一一颗“可以被牺牲”的星球。公司不会花更昂贵的成本去改装移位选择射程之外真正毫无人烟的地方,这些人为的推测无疑不残酷地告诉他一个冰冷的事实:只要公司想,它可以决定几乎任何人的命运。

机械摇杆就在面前,维里塔斯不住的摇头,

不要,不要,不要。

心脏被人狠揪住一般,他只觉得痛的即将窒息。

“现在,拉下它。孩子。”

维里塔斯没有动作:“哪怕是几个囚犯……你们视人命如草芥的程度,我早该想到的。”

亚婆离微微的笑了,那笑容跟三年前钻石的笑容如出一辙。维里塔斯早该认识到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有人做好了一整局并且就等着他自己乖乖跳下去。几十年前,查德威克博士的悲剧让他厌恶政治家的手段和权柄,几十年后的今天,维里塔斯坐在这里,将要重演一番他的惨剧。

——科技的进步不可避免要承受牺牲,凡事总有代价。

但当这代价足够沉重足够惨烈,落在一个人的身上时,你承受得住吗?

即便目标不是茨冈尼亚——他深爱的人没有受到威胁,维里塔斯依然会坚定的拒绝将刀刃挥向任何无辜者。他被天才俱乐部拒之门外并不是因为他的凡庸或是愚钝,恰恰相反,维里塔斯成就斐然,也凌厉刻薄,只是他的刻薄不是用在刺破真理的穹顶上,而是以其为剑刺穿天才的遮羞布。

“拉下它。”亚婆离催促道。

男人沉默着,一手已经握上了拉杆手柄。整个实验室的空气流动都静止了,连带着监控室里注目这一刻的高层,只需要一个动作,一个星球的人的生死就已经注定。

机械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拉杆被彻底拉了下来。顿时屏幕上的全息影像闪烁起了红灯,透过传输器,一整个发射装置的结构迅速的崩坏瓦解。实验室里警铃大作,外面的走廊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亚婆离的脸色从胜券在握转向惊慌,她猛抓住维里塔斯的衣领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你干了什么!”

维里塔斯目光如炬,是弯起了嘴角。

“你说得对,凡事总有代价。”他的笑逐渐放大,竟透出几分疯狂来,“但这回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是我,所谓代价,都将由你们承受。”

研制对星武器的这三年里,维里塔斯用自己研发的一种无人可解的暗码录入了武器自毁系统,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分别制作了一个启动拉杆和一个自毁拉杆,而技术研发部真正需要的那一个被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这一回他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那场预料里的浩劫最终并没有发生,茨冈尼亚像一艘被推离了既定轨道的星舰,飘飘摇摇的无人问津。维里塔斯的毁约在公司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所幸他与开拓者还有些交情,借着星穹列车的身份担保,最终只让他赔偿了巨额违约金。世人知晓的是维里塔斯在这以后辞去了星际和平公司的顾问和博识学会的学者身份,回到第一真理大学专心做他的学问,讲他的课。就这样平静的过了许多年,时光磨平了学者的凌厉,却从未淹没精益求精的学术态度,这位著名的拉帝奥教授相继发表了诸多成果,功成名就。

他到宇宙四处讲学,即便是贫困落后的地区,也布满了他的足迹。他终于来到茨冈尼亚,这片梦境中不时闪现的土地。原野荒芜,狂风凛冽,黄沙诉说着被埋葬的人和故事。

知晓拉帝奥教授名气特地前来的人们占满了每一个座位,他们的衣衫不再褴褛,眼神不再无神浑浊,从他们的眼睛中,维里塔斯看到了名为希望的火种。他的目光越过繁复的公式理论,越过讲台,越过一层层的座位,突然,在某个瞬间眼神聚焦,定格在一个身影上。

即便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维里塔斯总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那人的面容多了几分风霜少了几分张狂,而那双眼眸永远流光溢彩。在那些夜晚里他们曾火热的相拥,相拥着接吻,接吻着相拥,在匹诺康尼尘埃落定后他的生命进入了一片漫长的空白,等维里塔斯走过一切回首再望时,他依旧记得那颗闪耀的砂金石,它拼凑起情感和记忆的碎片,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砂金坐在那里,目光交汇的那一刻,经年思绪泛滥成灾,却如曲毕收声,落得释怀。

讲课结束后,维里塔斯不顾形象的冲了出去。离去的人群遮挡了视线,后排的那个位置早已人去座空。

只有桌上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好久不见。

久别重逢早已无法掀起情感的巨浪,维里塔斯这才意识到真的太久没见了。久到有一整个琥珀纪那么长,久到可以徒步跨越银河系,久到他终于放弃了寻找他,久到他以为生命里没有过这一块闪闪发光的砂金石。但在他偶然回首时,是否会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眸,曾在他最热烈的年纪深情凝望。

没有人将告别宣之于口。

 

自那次讲课之后,砂金和维里塔斯再也没有见过面,他们都已经有了各自的人生,在各自的轨道上继续走完了一辈子。只有在漫长的冬天,雪花落进手心里融化时,砂金会平静的望向窗外,抬头既是漫无边际的星空,不知此刻那位忙碌的教授身处何处呢。

拉帝奥的讣告来临的比预料中的早,这位伟大的学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献身于学术研究。砂金以爱人的身份被请到了他的葬礼上,他站在盛大肃穆的高台上,目光所及都是忍着悲伤或是啜泣的人群。这份沉痛的分量如此真实,沉甸甸的压在砂金的心上。主持葬礼的人是拉帝奥从前的恩师,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几乎已经站不住了,颤颤巍巍的走上台,声音却厚重而清晰,他一条条的朗读拉帝奥教授的学术成果,拯救了多少人,保护了多少星球,为人类文明的进步作出了多大的贡献。砂金不太能理解这些抽象的专有名词,他面对这一切竟罕见的感受到迷茫。

——你会后悔吗?后悔你赌输了那盘棋,后悔你不顾一切的将枪对准自己,后悔你们本可以一起走过的余生,后悔当初未付之于口的那些话。

——我是个赌徒,你知道的,赌徒从不后悔。

礼堂里的挂钟被安置在正中央,沉重的钟摆缓慢的晃动着,一下,两下,一共十二下。老者在片刻的停顿过后沉声宣告,全宇宙都为这位逝去的伟人默哀。

砂金的手里被塞满了鲜花和勋章,媒体的闪光灯晃的眼睛发疼。他感受不到这些人的悲伤,他所熟识的拉帝奥与世人眼里的拉帝奥相似却又不相似。在未来,维里塔斯的名字会被记载入史册,他的一切被凝缩成几行字迹,未来的人们草草的翻过史书,就已经翻过了他的一生。

可对砂金而言,冰冷的文字永远无法写尽维里塔斯,再多的纪录片和转记也不过是他的一段剪影,他所深爱的维里塔斯再无旁人能知,只留下记忆的碎片在他的脑海里,永远鲜活,永远生动。

有朝一日,我也会想起你。

跨越时间,跨越生死,至少你在我的记忆里依旧如黄金般闪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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